俄羅斯經濟轉型中的中國企業家鏡像
“我相信普京能夠再次當選,但我認為,他不應該再去參選。12年了,該做的和能做的都已經做了,不能做的還是做不了。”王海棟說。
旅俄14載,王海棟回國后創辦了上海申莫克國際貨運代理有限公司。2月28日晚,他在處理中國發往俄羅斯的訂單電話間隙,對本報記者談起了即將到來的俄國大選。
王海棟在俄羅斯經歷的歲月比普京的總統任期還要長。他見證了從戈爾巴喬夫時代到葉利欽時代再到普京時代的交替,經歷了俄羅斯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的轉型。
在云波詭譎的轉型時期,像王海棟一樣的中國商人在俄羅斯商海里跌宕起伏,收獲利潤與遭遇陣痛。他們從普京的鐵腕中得過益,但對他再次回歸總統寶座所能帶來的,看法有所保留:“該做的和能做的都已經做了,不能做的還是做不了”。
葉利欽時代:國際倒爺
1991年,王海棟高中畢業,負笈莫斯科繼續求學。當時正值蘇聯解體,葉利欽總統根據美國經濟學家薩克斯的“休克療法”,放開商品價格和資產市場,推行激進的私有化改革方案。
俄羅斯私有化改革的“鐵面將軍”、國有資產管理會會員主席丘拜斯認為,只要把國家財產交給私人就能改變俄羅斯。“市場會自行調節,分清誰好誰壞。”
然而,事實證明通往自由市場經濟的道路并不如改革派設想的那樣輕而易舉。“休克療法”孕育出的是一個金字塔形社會:70%的俄羅斯經濟被私有化,落入了少數人手里;與此同時,普通民眾面對的是高達90%的通貨膨脹率以及物資匱乏的日常生活。
商店的貨架上已然空空如也。排隊購物的人群已然是條條長龍,在西方極其普通的消費品,如牙膏、手紙,在這里依然奇缺。
“買什么都需要排隊,”王海棟回憶說。他對那年排隊買雞蛋的經歷記憶猶新:“我早晨去商店買雞蛋,一直排到下午3點才買到。”
正因為如此,俄國巨大的賣方市場讓中國商人嗅到了商機——前蘇聯集權制度的核心:對價格、財產權和貿易權的壟斷被打破了,需求缺口亟待填補。
1992年,溫州商人秦海峰結集數位老鄉闖蕩莫斯科,當起了“國際倒爺”,向俄國人出售中國制造的服裝和皮貨。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俄羅斯對中國產品的需求非常大,貨幾天就出完了。生意最火的時候,我在切爾基佐夫斯基市場有4個批發攤位,”秦海峰說。當時,切爾基佐夫斯基集裝箱市場的成交量每天至少5000萬美元以上。
1994年,王海棟也加入了“國際倒爺”的行列。他在莫斯科從事食品銷售,將山東的花生米、上海的康元餅干、統一方便面等銷往俄國。
王海棟的生意頗為火爆。因為“俄羅斯人愛喝酒,買起酒來都是整車整車地買,然后搭配幾大箱我們賣的下酒零食,”他笑著說,“我們找對了路子。”
然而,4年后的夏天,王海棟笑不出來了——1998年8月,在“休克療法”和東南亞金融危機的雙重打擊下,俄羅斯爆發了金融危機。
8月14日,時任總統葉利欽還在信誓旦旦地保證盧布決不會貶值。但三天后,俄羅斯政府突然宣布浮動匯率。8月18日,俄國外匯市場開盤35分鐘后,交易告罄,匯率企及浮動區間的最高限度1:9.5。
“(匯率)一下子跌去了50%。到了9月份,竟然跌到了1:20,我們最后虧了一大筆。那之后的好幾個月,我們啥也不敢做,”王海棟說。談及“不負責任的葉利欽政府”,他仍憤憤不已。
在是年金融危機中損失慘重的還包括此次參選俄國總統的富商普羅霍羅夫。當聽說葉利欽政府決定國債違約、盧布貶值后,普羅霍羅夫當天長跑了12英里,以便能頭腦清醒地面對這個“黑天鵝”事件。但第二天他不得不打電話告訴所有的同事:“抱歉,真的沒有辦法。”
俄羅斯金融危機導致了時任總理普里馬科夫的下臺。
“在我明白讓普里馬科夫下臺的必要性后,便經常痛苦地反問自己:誰會支持我呢?誰能真正站在我的身后呢?”葉利欽在回憶錄中披露這段往事,“突然,我茅塞頓開——普京。”
自此,普京從聯邦安全局局長的職位上平步青云,最終于2000年接替葉利欽成為俄國總統。
普京時代:打擊灰關
克格勃特工出身的普京以鐵腕手段治理俄羅斯。
他在國家安全局內設立了一個“局中局”,專門負責向俄國各大機關及公司高層安插自己的心腹。這些普京的眼線多來自國家安全局和軍隊。他們的數量是如此之多——2007年,他們占俄國官僚體系總人數的70%,以至于人們開始用“強力集團”特指這個“普京幫”。
在普京的強力統治下,“社會治安比葉利欽時代好多了,黑社會不敢那么囂張了,”王海棟說。1990年代期間,他所在的公司曾被黑社會打劫。他們求助于警察,卻不了了之,最終只能自己雇保安。
2008年9月11日,中國商人也嘗到了普京鐵腕帶來的好處。
當天,俄羅斯總檢察院偵查委員會突然查封切爾基佐夫斯基集裝箱市場,抄沒6000多個集裝箱,內中的貨物總價值逾20億美元。
葉利欽時代靠“國際倒爺”交易賺得盆滿缽滿的秦海峰經此一役,多年積蓄付之東流。受株連的還有數千家浙江企業,僅浙江鞋廠就因此倒閉了5000余家。
俄方稱,查封的貨物皆通過灰色清關進入俄國,屬非法走私物品。
灰色清關其實是葉利欽時代的活化石。當時,俄國物資匱乏亟需進口,而像秦海峰這樣的“國際倒爺”們多不通俄語、不了解俄國的報關程序,因此,俄國允許本土的清關公司為“國際倒爺”們代辦進口業務,也就是中國語境下的貨代。但這些俄國的清關公司不提供進口單據,也就不能證明貨物的來源,導致中國貨落下了走私貨的口實。
“灰關速度快。走灰關,從北京發貨,2周就能到莫斯科;走白關,2個月才能到莫斯科。”上海威來康商貿有限公司總經理張立新說。他曾在切爾基佐夫斯基集裝箱市場經營休閑食品和海產品。他當時的進貨渠道靠的就是灰關。
盡管深知灰關的堂奧,但王海棟不愿意從事灰關貿易。回國后,他創辦了上海申莫克國際貨運代理有限公司,旨在幫助中國貨物走白色清關進入俄羅斯。
王海棟將走灰關和走白關做了一個對比:假設一個集裝箱值100萬人民幣,走灰關的話,押50萬,貨到付款,給清關公司100萬(含押金),成本共200萬;若走白關,則先付運費100萬,這樣成本也是200萬,但不會有被扣的風險。
“白關走的人之所以少,是因為它對技術水平的要求高,”王海棟說, “但俄羅斯進入了WTO,必然要打擊灰色清關。”他看好白關業務的前景。
2011年年末,經過19年談判,俄羅斯獲準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俄羅斯的進口關稅應聲從10%下降到7.8%。
“這對中國來說是個利好消息,中國是外向型經濟,而俄羅斯的經濟以能源為主,輕工業、服務業都還很弱,兩者可以形成互補,”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俄羅斯中亞研究中心副主任強曉云說。
另一方面,這對俄羅斯下一屆總統來說也是個挑戰。俄羅斯目前對能源出口的倚重近80%,而經濟結構的調整豈是易事。因此,王海棟才會感慨普京12年任內“該做的和能做的都已經做了,不能做的還是做不了。”